字有繁簡之分,人也有簡單和復(fù)雜之別。簡單的筆畫,可以勾勒出一頁空靈;簡單的人心,能帶給生活無以言表的歡喜。
看《世說新語》,三言兩語就是一則故事,以史為鏡,表率后世。同比人的外貌與心境,所謂“欲把西湖比西子,濃妝淡抹總相宜”,人生盡在繁簡與濃淡,要自然而然、從容安妥才好。
青春年少時(shí),愛慕虛榮,張揚(yáng)虛飾,學(xué)書喜撿“繁”體來練,似那一種強(qiáng)說愁的心理,越?jīng)]有越修補(bǔ)得厲害。“國”字肚里裝一枚“或”,故“鄉(xiāng)”后面拖個(gè)“郎”,仿佛只有這么著,才未將家國輕慢、鄉(xiāng)土淡忘。“禮”字右邊添幾筆碩大的“曲、豆”,大有不把逼仄之地布滿不夠顯示“學(xué)識”之嫌。
沿襲國學(xué)或是一種修養(yǎng),習(xí)書法、讀典籍、溫古風(fēng)。一張《蘭亭序》令人心向往之,每每獵到一幅清麗雋秀的小楷,一張狂放不羈的草書,無不讓人沉浸其中,難以自拔。想見書家那揮毫潑墨、自在從容的神韻,仿佛白紙黑字正在掀起一場疏散織狂、風(fēng)起云涌的鏖戰(zhàn)。其中點(diǎn)化靈動的斑駁墨痕,頓挫有致的起承接轉(zhuǎn),以及濃密之外遺落的“飛白”,似與人間千百回起落滄桑相逢,黑白相間,與人生聚散兩依、虛實(shí)共濟(jì),有一種道不明言不盡的味道,叫人唏噓。
漢字字體大致有篆、隸、草、楷、行,各體之間逃不脫間架結(jié)構(gòu)的干系,如同布滿歷史陳跡的煙云,演繹著奇異的華夏文明。中國書法講究排列章法:行氣貫通,疏密有致,留白相錯(cuò),奇正相輔。自草書形成,于簡約之間帶給人輕靈順暢的視覺盛宴。唐代張懷瓘《書斷》中說:字之體勢,一筆而成。偶有不連,而血脈不斷;及其連者,氣候通其隔行,如流水速,拔茅連茹;上下牽連,或借上字之下而為下字之上,奇形離合,數(shù)意兼包……揭示出草書簡筆的神奇效果。
“冗繁削盡留清瘦,畫到生時(shí)是熟時(shí)”。一首《題畫竹》暗喻鄭板橋淡泊名利、灑脫豁達(dá)的胸襟,充滿率真之氣。一日深夜,他正在夢中臨摹諸家法帖,誤將指頭橫在夫人背上做字,夫人驚醒后曰:“人各有體!”鄭板橋聞后幡然醒悟,遂將之前所有法帖盡毀,自創(chuàng)一體。
字如人生,各成一體。而今,生活中那些吟詩作畫、舞文弄墨之事漸已散淡,被愈加迅捷繁瑣的日程漸漸淹沒。修行在世,當(dāng)以簡去繁,刪繁就簡,剔除身邊流于形式的枝蔓,使人生處于蒼勁秀挺的境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