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泡·深壑

    小河走離得遠(yuǎn)了，水流的潺潺聲仍不絕如縷，清晰可聞。駐足回望，近山翠綠似扇，遠(yuǎn)山蔥蘢如屏，從山腰俯瞰小河，竟然纖細(xì)如一條小水溝，那橋更感覺小的不成樣子，恍恍惚惚好似記不起怎樣從它身上跨過的。世間的景物原就是這么奇怪，遠(yuǎn)觀，看不出蹊蹺，只有貼近了它，發(fā)見了它的本來面目，且當(dāng)感受它給予你的強(qiáng)大震撼力后，便輕易不會從記憶中抹去了。

    離外婆家愈發(fā)近了，心內(nèi)不由松弛下來，雙眸顧盼，變得不安份了。五月時節(jié)，山花爛漫遍于野、山雀聒噪逐于枝，見得多，便也視若無睹了。但路邊山野間一叢叢紅綠夾雜的灌木吸住了眼球，勾住了魂兒。綠的是葉、紅的自然是山泡兒了。會不時跑離山路，爬上坡坎或田邊地頭去摘這山果兒。這種野生果子，形如草莓，個兒比草莓稍小，一長一大串。此時正是山泡成熟的時節(jié)，火紅、黑紅的山泡掛在枝頭，隨風(fēng)搖曳。熟透的山泡兒，爽滑多汁，入口酸中帶甜，舌尖觸抵之間，竟然滿口生津，即解饞又解渴，直吃得舌頭有了生澀之感方罷。吃不下了，得想辦法帶走，將路邊的桐樹葉摘下，兩片葉兒拼合一起，儼然成了一個上寬下窄的圓錐形器皿，歪著小腦袋選摘熟透的山泡輕輕放在桐葉袋子里，時間不長，即裝滿了桐葉袋。將上部的葉片重疊封口，以草棍兒穿連，就成了一個不錯的桐葉兒包。這樣下來，雙手自然就多了幾包山泡，小小童心，竟是盛滿了自豪。彼時，母親攜妹妹自是坐在前邊不遠(yuǎn)的巖石上候著的。候得久了，表情嗔怪且安祥，“到了嘎婆家，不用吃飯了，吃泡就行了。”（注：湘西俚語，稱外婆為嘎婆）。并也會捏幾粒山泡進(jìn)口，估摸心內(nèi)自是柔軟且滿足的罷。

    去往外婆家的山路邊，會經(jīng)由一口深不可測的石坑。石坑呈兩、三米寬窄的不規(guī)則長方形，坑口四周歪七豎八附著些芭茅草，膽顫心驚站在石坑邊緣向下探望，黑咕隆咚不知有多深。聽母親說起，附近寨子里曾有好事之人將稻草搓成一根長長的繩索，前端纏了重物徐徐放下石坑，一探深淺，稻草用了若干，雙手搓弄酸漲得快抽筋了，竟也沒探出個究竟來。清晰記得，丟一石塊兒下去，總會“叮叮咚咚”響上很久，石塊不滾動了，石坑深處仍有回音發(fā)出，且經(jīng)久不絕。小男孩對這石坑自是好奇的，但凡經(jīng)過總喜向坑下丟幾粒石子，聆聽石子向下不斷滾落、撞擊的聲響，猶如欣賞美妙絕倫的天籟之音。天長日久，石坑周邊數(shù)百米竟光溜溜沒石子可丟，得大老遠(yuǎn)就揣著幾個石塊以備拋投，大人見了，多是見怪不怪、忍俊不禁。逢陰雨天氣，或可見著石坑里升騰起一縷縷霧嵐，便顯出了這石坑的面目猙獰，似有毒蛇猛獸會隨著這煙霧忽喇喇跳出。心念及此，內(nèi)心往往會對這石坑產(chǎn)生莫名的敬畏感，遠(yuǎn)遠(yuǎn)繞著走開�；蛟S，這石坑深處，原就棲息著一些蛇蟒、蝙蝠之內(nèi)的動物，面對人類的叨擾，無奈且安心，施施然過著屬于它們自己的日子。

    大人還說，這石坑通連著山下的小河，即便大雨滂沱經(jīng)日，龍王爺從東海催來了海水灌注，怕也填不滿這坑。我想，這倒是大實話，祖祖輩輩的人，有誰見過從這石坑里冒出的水么？從前沒有，至今往后，恐也不會見著了罷。